那夜,林羽凡坐在天台坐了很久。风呼呼地刮着,将她的头发狠狠地吹散。
随后她缓缓撑起身子,颤抖地向前走去,走向那最后的边沿。
“唐羽哲,我是没有未来的……”
“别再管我了!”
“砰!”
她的年华,在风中匆匆逝去了。
而那位名为唐羽哲的男生,倾尽全力撞开那扇门,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她的手。
“柚子!”
柚子是她的小名。
林羽凡听见了,却再也无法回头给他一个微笑,告诉她:“别追,也别难过地等了……”
女孩不停坠落,眼睛被风吹得很干。
在最后的几秒钟,她不想再哭,哭红眼睛,眼泪再如电视剧女主一般,似断了线的珠子,留在空中了。
因为她知道,她不可能是那个主角。
在这个世界,她小的就像一粒沙,没有做出任何惊人之举。走过的路,留下的脚印,也早已被风尘掩埋。
她的终点站到了。
唐羽哲趴在天台的边沿,他没抓住她的手,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他看着天台下的女孩早已血肉模糊,泪不停地往下掉,想要嘶吼,想要呐喊、尖叫,用最大的声音,直到将嗓子喊哑也不停止。
但是,他叫不出来,他的心好痛,如窒息一般。
他也觉得自己不配这样做,这样不会改变什么,只会扰了她的清净。
好像有那么一瞬间,或者又说是很久了,他也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。
只是他后悔,什么都后悔。
因为不管他怎么做,一切都于事无补。
天台上,以前有很多他们一起种的盆栽。一到春天,绿意盎然,让人看了都走不动道。现在,花盆破的破,草木也都凋零。
下面警笛轰鸣,救护车迅速赶来。而伴随着的,还有喧嚣的闹市。
他呆呆地走下楼梯,踩空了好几次。最后,他再也撑不住了,身子一软,从台阶上滚了下来。
头上鲜血淋漓,他眼神涣散,怎么努力也聚焦不起来。
“柚子……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再醒来,是在医院的病房中。
他醒在夜晚,夏天蝉鸣刺耳,风不再那么猛烈,反而温柔地难以想象。混乱而又宁静的声音似是在反讽他,讥笑他,又似是再冲着他一遍遍的说:“都结束了,都结束了,她已经死了,死了!”
仍记得那天,夕阳残照,他在天空之下显得那么小。
耳边的叫骂和嘲讽。弟弟将冷水泼在他的身上。深秋那么凉,伴随着父母的数落,风在他的身上划开了一道道伤痕,结成一道道的疤,怎么也消不去。
“下次考试再考不到第一就别回来了!”黄奕的手指狠狠地戳在他的脸上。一转眼,薛晴又扇了他一巴掌。
他本是个孤儿,自幼被父母遗弃。早已忘记来处。四岁那年,是黄奕和薛晴收养了他,让他有了容身之地。
可过了两个月,薛晴就怀孕了。一年后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小孩。唐羽哲只被短短地疼了两个月,就再次被讨厌。他这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收养自己,是因为他们半年前出了意外,薛晴有很大几率都怀不上孩子了。不过上天眷顾,她怀了龙凤胎,他们也有了一儿一女。那唐羽哲这个外人自然又成了不被爱的那个人。
他很懂事,知道自己是被收养,必须成为最好,最乖的那个。不然就会被再次遗弃。他体谅父母,照顾那一对姐弟,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们,不争不抢。但所有人都很冷淡,一年又一年过去,他的付出永远也没有回报。他的弟弟妹妹们哭了闹了,父母都会上前宠着,他们闹了矛盾,父母甚至还会迁怒于他,说是他没有照顾好他们。后来他们上学了,他们考试没考好,黄奕和薛晴也会给他们吃最好的,用最好的来安慰。但一旦是他,他只要做一点点错事,他就会被打,被骂,好像他就没有一点价值,连烂泥都不如。得亏他成绩好,很会为父母争光。所以他就成为了一个学习机器,每次必须要考到第一名才能被好好对待。一旦有一点失误,他就会被厌恶,被唾弃。像一只脏兮兮的野猫,遭到毒打与嘲讽。原先他很委屈,不明所以。总是恨不得考的再高一点,怨自己没有用。但渐渐地,他好像也明白了。又或者说,他已经习惯,已经麻木,这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。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温顺,他带上了面具,身上的刺竖了起来,想让别人远离自己。他一天比一天冷淡,一年比一年叛逆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有多想被爱,被关怀。
这样的反抗,自然引起了黄奕和薛晴的注意。原本,他们就觉得他是个累赘,现在更成为了一个刺头。但这是唐羽哲已经大了,已经上了初中,他们既然已经领养了他,就没法再赶他走。于是他们也对他如陌生人,还教唆他们的孩子黄玥和黄英不要靠近他,和他说话。唐羽哲的家长会也从不参加,好像唐羽哲成长的每一步,都与他们毫不相干。他们使劲地骂着他,甚至那些脏话在别人眼里是那样难以启齿。
“你**就是个贱胚子,难怪你父母不要你。我**就是瞎了眼,怎么会看上你个傻*!”
唐羽哲气得快要咬碎了牙。
“你有病吧!”
“啪”
又是清脆的一声。
到了学校,脸上的红肿依旧没消。
“呦,这不是唐少爷吗?怎么,又被打了?你**就是活该,让你装,装个*啊!是我的话,我**揍死你!”
唐羽哲再也忍不了了,上前就是一拳。
“说什么呢?要你管,老子乐意!我就是装,恶心死你!”
男同学痛得哼出了声。
“怕打有本事你就忍着,叫个屁啊!”
少年一把扯住男生的领子,阳光照在他身上,他感受到的却只剩下冰冷。
他认为,黄奕和薛晴至少还养了他,但他们呢?他们不配这么说他!
但他转念一想,欠黄奕和薛晴的,他迟早会还上。他们没在他身上花任何心思,没有任何的栽培。差的只有钱,而这些物质上的东西,他迟早会还清的。
只是他每天都过得太无趣,也看不到人生的方向。
他每每闭上眼睛,都能感受到有一片深渊,离自己很近。
“啊——”他耳边一直有一个人在尖叫,不知是谁,但他觉得那是他自己。
夕阳渐渐落下,黑暗笼罩天空。
唐羽哲渐渐有了一种病态的念头。
这个世界辜负他太多了。最终只会造成一个结果。
不是他亡,就是别人亡。
任何人面前,他都是一个叛逆的疯子,身上长满了刺。一个人靠近,会受伤流血。一群人靠近,便血流成河。
没人知道他是故意伪装成这样。
也没人理解他的悲惨,他的难过。
更没人晓得他其实也对未来有很多期待。
只是没人,没人懂他,也没人愿意接纳他。
有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,甚至认为这才是自己的本性。
可他明明讨厌这样啊!他难道本来就是自己讨厌的样子吗?
他认为自己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,下一秒就会坚持不下去地崩溃。
但后来,他遇到了她。自此,他好像又找到了光,光的尽头是欢迎他的归港。
林羽凡突然惊醒。
她做了个噩梦。梦中的她跳楼自杀了,而身侧的男孩没有抓住她。她就那么直直地摔了下去,感受着失重带来的快感。
现在,她依旧在家里,一切都是老样子。
只是,她记忆中有一个男孩,明明很熟悉,刹那间却变的越来越陌生。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。
她捂着头,怎么想都想不起来。破碎的记忆中只留下了那一声“柚子!”
她下床走到卫生间,在镜子中看自己看了很久。
她的脸上竟还挂着一些泪痕。
她头疼得厉害,身子虚弱地使劲往下坠。
实际上,她记得她死于一场车祸。
那时,她坐在自己男友的车里,然后车突然失去控制,她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。
刚来时,耳边有模模糊糊的声音,告诉她这是个平行时空,死去的人都会来到这里过上新生活,等待系统安排新的生命。
系统指示,这个平行空间可以免除原来世界所遭受的所有肉体上的病痛折磨,心里上的创伤却无法抹除。但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已经是极好的安排了。
她的胃突然有写刺疼。她无法起身,只能蜷缩在卫生间的角落。
“去!不是说好的可以免除身体的疼痛吗?”她闷声道。
脑中又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。
“只可以免除重大的疾病,但平常的发烧感冒,胃疼,以及什么皮外伤还是在所难免的。”
“……”林羽凡实在觉的这个破烂系统没什么用。
“除此之外,在这里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也是无法挽回的。”
“所以您如果在这里还发生什么意外的话,那你就没什么地方待着了。”
林羽凡有个疑惑:如果在这里又死了一遍,会怎么样?
系统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:“那你就永世无法超生了。”
林羽凡怔住了,嘴里咒骂了一声。
“所以请林小姐还是惜命一些。距离您下次重生的时间还有……”
话音未了,一阵敲门声传来。
“羽凡,是我,开门啊。”
林羽凡艰难的走过去,她努力猜测,估计那就是和她一起死在车祸中的男友林听玥了。
“十年……”
声音结束,她反而觉的安心。
她打开门,望见少年的眉眼温柔如水。他的眼里闪着光,嘴角弯弯向上扬起,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暖。
“羽凡,这是早餐。”
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,里面装着三明治和酸奶。
“谢谢你。”
少年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,眼里尽是笑意。
“和我客气什么,我可是你货真价实的男朋友啊!”
林羽凡微微笑了笑,显的有些生疏。
在她的记忆里,林听玥确实是他的男朋友。他是高三的学长,比她大一岁。
林听玥是校草,品学兼优,在学校里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。但他碰到表白一律拒绝,一心只喜欢林羽凡。而林羽凡对他全然无感,一直冷淡的很,全校不知道有多少人说她不知好歹。
但在林听玥的死缠烂打下,林羽凡也同意了做他的女朋友。
那天是林羽凡生日,他已考出了驾照,千求万求把林羽凡求了出来,开着车想带她去看海,没想却把命也搭了进去。
林听玥看着乖巧吃饭的林羽凡,突然垂下眼眸,眼里显出一股自责。
“对不起,羽凡。那天我不该叫你出来的。要不然你也不会……”
“没事,只是换个地方活呗!你不用太自责。倒是你,陪我过个生日,把命也葬送了……”
两人无言了许久,气氛凝重。
“那我先去上班了,最近上面总是有事,烦的很。”
林羽凡点了点头看着他从自己的余光中渐渐消失。
她回头望了望家里的时钟,现在已经快要十点半了。
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林羽凡感觉有些恍惚。
其实这份记忆对林羽凡来说十分陌生,甚至林羽凡觉得这并非自己的记忆。
她仍想着风中的那个男孩,只是这次连那一声“柚子”也都忘了个干净。
她在这里要待上十年。
十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忘却过去。
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,感觉浑身都要被撕裂。
她靠在沙发上,眼前越来越模糊,最后彻底晕了过去。
而男人则从门外直接穿进屋里,看着昏死的女孩,斜嘴一笑。
“林羽凡。”
“不久后,我就可以解脱了吧!不过得委屈你了……”
男孩眼神黯淡无光,只留下点点绝望,给人心如死灰的感觉。
“检察官,又有人来了。”
林听玥的耳机穿出陌生人的声音。
“我这就去。”
一秒后,他消失了。
屋内重新回到了死寂,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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